林少华
作为一个大学教员,我深感译者培养之难。十几年讲下来,三百个弟子总还是有的了。其中口译顶呱呱者不乏其人,而笔译特别是文学翻译上表现出才华的人,却难得觅出一个。说实话,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批改翻译作业。更揪心的是,学生的文学细胞一届比一届少,审美直感差,词汇量捉襟见肘。一次上课,问哪位看过《三国》《水浒》等古典名著,众皆茫然。此情此景,何谈翻译后备军的培养!当然,很难指望翻译课会培养出翻译家来,但作为教员连“尖尖角”都难得一见,就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了。此其一。 其二,译文的档次,主要不取决于外语水平而取决于中文水平。一是因为中文是译文的最终表现形式,二是因为中文比外文难学——指达义传神的行文层面上的中文。在这个意义上,外文六七年可磨一剑,中文至少加倍。而且,要想真正使翻译“入于化境”(钱锺书语),不在唐诗、宋词、古文观止的世界里流连浸泡一些时日恐怕是很难的。问题是,如今有多少人能在这方面沉得下心拿得出时间呢?又有多少人有“两句三年得,一吟双泪流”的傻劲儿呢?笔者有几位中年朋友,在日本文学翻译界原本是一线人物,后来有的“下海”漫游,有的东瀛执教。而年轻些又有几分才华的,也赴港的赴港,出国的出国。 当然,不是说功没练到位就不可以译,战争中学习战争毕竟是主要途径。但这里边也有个学的态度和程度问题。就说时下炒作的《失乐园》吧,那渡边淳一是个为文高手,笔调腾挪有致。然而翻看几个中文译本,经不住推敲的句子比比皆是,至于韵味更是无从谈起。那似乎不是在翻译文学,而是在翻译文字! 除此二难之外,作为一个翻译高手,还少不得那么一点点天赋或曰灵感,这个自然更难。但舍此,恐怕很难传达原作中的神来之笔——那种“悠然心会妙处唯与君说”的意境。